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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荀,旁人浑浑噩噩,你是先醒来的那个。可看得越清,于你就越是残忍。你明白,无论男女,世上这许多苦,本就是不必吃的,对么?”

  程荀眼中洇出水光。

  逐渐朦胧的视线中,无数光影从眼前闪过,她看见陌生的、熟悉的面孔,他们嬉笑怒骂、分离聚散,过着短暂而漫长的、各自困顿的一生。

  所为生如蜉蝣,不外如是。

  程荀满目彷徨,手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衣袖,心中怆然。

  是啊,这世上许多苦,本就是不必吃的。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小声问:“哥哥,我该怎么办?”

  听见那两个字,程六出眼中几乎快迸出泪。

  他咽下翻涌的情绪,颤抖着身子靠了过去。

  月光下,他们额头相抵,近得程六出能嗅到她身上的槐花香。

  他低声道:“阿荀,于你的功绩而言,一个郡主之位算不得公平,却是这世道里寻常女子不靠父家、不靠夫家,能走到的最高处。我明白你不甘,也明白你不敢不甘,可你当初杀胡人、救万民,所为的,也并非朝廷的封赏,对么?”

  程荀慢半拍点了点头。

  “就将这郡主之位,看做把趁手的刀。以郡主身份,你能做的,远比你所想还多。”

  程荀微微挣开他的手,神色莫名。

  “郡主不过虚名与体面,如何做一把刀?”

  程六出抿抿唇,心知不能瞒她,低声道:“圣上知道我与你关系匪浅,我以退为进、让出手中兵马,又承诺主动退出宁远侯府,只求他多予你一道权柄。”

  “什么……权柄?”

  “郡主食邑封地内,享采邑食禄、亲兵护卫,除此外,更掌督查、暗询封地官吏失职、渎职之权,上奏密折,直达天听。”

  程荀不禁愣在原地。

  大齐朝百年之久,何曾有过插手政事的郡主?

  “阿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尊卑定局如此,要改变这定局,更是如此。”程六出凝视着她,“或许要数辈之功,才能扭转毫厘。做皇帝安插在边塞的一只眼,要揣测上意、又要为公为民,更非易事。”

  程荀下意识答道:“我不怕。”

  程六出微顿,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头顶,“别怕,我会陪你的。”

  哪怕要将那樊笼撞个头破血流,也会陪你的。

  程荀望着他坚定的目光,刹那间,翻涌的情绪好似江潮入海,不断冲击着她的心防。

  “你……”

  话还未说出口,程六出神情倏然一变,抬手捂住了她的唇,只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灯都熄了,想必是睡了……”

  “……还是上前看看,我不放心……”

  外头隐隐传来崔夫人与婆子的说话声,程荀与程六出双目对视,彼此眼中都是惊讶于紧张。

  二人方才说得入神,就连程六出都没能注意外头的声响,竟不知什么时候崔夫人过来了。

  脚步声、衣料摩擦的簌簌声越来越近,崔夫人似乎看见那窗未关,径直走了过来。程荀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而程六出此时再躲已来不及,干脆伸手护住她的后脑,抱着她倒在罗汉床上。

  窗外,崔夫人顺着敞开的轩窗朝里望。屋内轻悄悄的,不远处的卧房内床帐已然放下。她料想程荀已睡了,便轻手轻脚将木窗带上,只留了不宽不窄的一道空隙。

  想起今日自拿到圣旨后,程荀就难掩异样的神色,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夜她本已睡下了,可躺在榻上,越想程荀的那句疑问,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思来想去,她还是准备过来看看,若程荀还未睡,便与她再聊聊。

  夜已深,她还要折腾一通,孟忻什么也没说,只起身为她披了件斗篷。崔媛见他气定神闲,不由气闷,孟忻却道,“阿荀不是瞻前顾后之辈,兴许明日就想通了。”

  深夜前来却扑了个空,崔夫人只盼程荀真如他所说,明日就相通了。

  罗汉塌上,程六出双手护着程荀躲在阴影中。他不敢动弹,紧张地望着落在塌上的月影,连呼吸都放轻了。

  直到窗外脚步声渐行渐远,程六出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却直直撞入她盛满碎星的眼瞳中。

  风淡淡,月溶溶。

  天青纱帛、藏蓝锦袍交叠在床,程荀躺在他臂弯之中,朦胧的天光下,她长发披散、领口微敞,潮湿的水汽夹着清幽淡雅的花香。

  怔忡的时刻,恰有晚风徐徐推开木窗,清浅的月色骤然洒下,程六出这才发现,她鸦青的发间、白皙的脖颈,竟缀了星星点点的槐花。

  而她静静凝望着他,没有将他推开的意思,反倒轻轻问他:“我去哪儿,你都陪我么?”

  程六出半身魂魄都好似被她抓在手心,思绪停转,只知愣愣回道:“是。”

  她又说:“可除了一个虚衔,你什么都没有了。”

  程六出未加思索,脱口而出:“你不嫌弃我就好。”说完,他这才反应过来,提起心,神情忐忑,“你……嫌弃吗?”

  他看见程荀莞尔一笑,轻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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