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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祖产,早该分回来了!回了岭南,未必就要过苦日子,况且他也曾高中进士,又有何可惧?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下定决心,定要将张家人都带回岭南过好日子。

  而这“张家人”,自然不包括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任何娘家支撑的胡婉娘。

  被抄家后,张子显彻底撕下了君子的面具,露出了原本的面目。他白日出门纠缠从前在京中的同窗、同僚,盼着他们手头散点银子;晚上回来,看着家中两个病秧子,不能对老母亲撒气,便将矛头都对准了胡婉娘,动辄挑刺、辱骂。

  若不是陈婆子护着,恐怕张子显的拳头已经要落下来了。

  走到今日,再一次目睹身居之所被官府查抄,其中惊惧只有胡婉娘自己明白。她浑浑噩噩过了这十几日,对肉身所遭遇的种种都好似失了知觉,已分不清何为虚实。

  难得清醒的时刻,是陈婆子抱着她流泪,哭着求她,姑娘,逃吧。

  可胡婉娘却想,没有钱财、没有户牒,逃又能逃去哪儿呢?

  逃到哪儿,都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天未亮马车便已启程,走了一整日,此时早已出了京城地界。

  张家带的行李不多,可算上他们三人,还有陈婆子和一个从小跟在张子显身边的小厮,衣裳、吃食、路上用的器皿,满满当当塞了一个牛车不够,马车上也凌乱地堆着行李,将本就狭窄的车厢挤得更加逼仄。

  路难行,三人挤在马车里,张子显坐在正中,老夫人与胡婉娘分坐两侧。

  老夫人仍半瘫着,口歪眼斜,双腿打直压在胡婉娘身侧,久病加之几日未曾好生洗漱,熏得她头晕恶心,却不敢开口抱怨。

  一路上,在张子显的斥责声下,胡婉娘强撑着精神伺候老夫人。

  喂水喂饭、更衣梳头,就连便溺都要胡婉娘伺候。这路上荒郊野岭,她不敢违逆张子显的吩咐,只能仍由他使唤。

  可直到马车顶传来一阵密集的雨声,她再也坐不住了。

  车厢拥挤,小厮坐在车前赶车,而陈婆子则一人坐在没有顶棚的牛车上。陈婆子早已不年轻了,比起老夫人也小不了几岁,又怎抵得住这一场雨?

  雨声渐大,拉车的黄牛忍不住在车外呜咽,思及此,胡婉娘忐忑开口道:“能不能,让陈妈妈进来坐会儿?”

  张子显正闭眼小憩,闻言不耐地啧了一声,胡婉娘声音猛地一收,可犹豫再三,又小声问道:“或者,找个亭台休息会儿也好……”

  话音落,马车猛地颠簸一下,胡婉娘没坐稳,手下意识一抓,没想到竟拉住了老夫人的腿,硬生生将她拖下了位子。

  砰的一声响,老夫人身子滑落在地,又碰到了堆放在马车里的瓶瓶罐罐,车内一片狼藉。

  小厮赶忙刹住车,胡婉娘也心知不好,可暴怒的张子显已然红了眼,不待将老夫人扶起,竟反手将胡婉娘推下了马车。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丧门星!”他嘴里不清不楚地咒骂着,“一天到晚就念着个下人,你便与下人住去吧!”

  说罢,他猛地关上车门,只留胡婉娘一人跌坐在湿泥地里。

  小厮坐在车前,不住扭头朝她看了几眼。

  急促的雨点打在胡婉娘脸上,她眼前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

  陈婆子飞快朝她奔来,顶着一张打湿的竹席,哭着将她拉起身,带她一步步走到牛车上,手臂颤颤巍巍顶着竹席,为她挡住了半片风雨。

  马车继续前行,牛车紧随其后,陈婆子抱着胡婉娘痛哭出声。

  “姑娘,您怎么能受这样的气……老天,让我替你吧!让我替你吧!呜呜呜……姑娘啊……”

  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胡婉娘渐渐回过神,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她手伸进前襟深处,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陈婆子声音一静,抽噎着问:“这是何物?”

  胡婉娘没有说话,小心翼翼打开纸包,盯着安放在里头的两颗药丸子,半晌,拿起一颗直接塞进陈婆子口中,陈婆子没注意,等咽下去,才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

  话说到一半,胡婉娘将另一颗药丸子喂进口中,不需就水,直接吞咽了下去。

  陈婆子急了,以为是毒药,当即就要上手往她嘴里掏,声音惊恐,“主子,这可不能吃!”

  可胡婉娘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双目紧紧盯着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是,程荀的人给我的。”

  声音堵在嗓子眼,陈婆子讶然失声。

  “抄家那日,程荀身边的侍女偷偷见了我一面,给我递了这个。”她解释道。

  陈婆子心中仍旧担忧,忙问:“她可说这药是何功效?”

  胡婉娘目光放空,“她只让人转告,说,这是最后一次。”

  陈婆子眉头紧蹙,最后一次什么?

  最后一条命,最后一句话,最后一面?

  总不能是最后一次相助吧。

  胡婉娘看着她,静静道:“妈妈,无论是最后一次什么,我都无所谓了。”

  “待在那畜生身边,与死何异?”

  陈婆子神色一痛,将她抱紧,难忍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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