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许夫子的心结
噼啪一声轻响,双脚踩过地上的枯枝,林惊晚轻轻推开半虚掩的篱笆院门,抬头间对上了小院大槐树下一双苍老的眼睛。如同枯树皮一般的脸上沟壑纵横,三五个错落有致的黄色牙关微动轻启,“林师傅早。”一道青烟袅袅升腾,迅速将老人的面庞笼罩在烟雾下,轻如虫语的炸裂声响中,沁人心脾的烟草香气弥漫了整个小院。
林大将军三两步走近树下,一屁股坐在老人对面的石凳上,深深吸了口气,神态满足地闭上双眼,满脸沉醉。老人眼角嘴角轻轻抽搐一下,瞬间道道青烟迅速得如同有生命的小兽受惊一般快速地钻进了老人手中的烟袋,干枯黄黑的拇指轻轻按压,黄铜锅子中的火光熄灭再无一丝烟雾散出。
“许夫子好生小气。”林惊晚不满地睁开双眼瞥了一眼面前干枯瘦削的老人,伸手抓向石桌上早已水汽蒸腾的茶壶。造型古朴不知什么材质的淡青色茶壶静坐在几块通红炭火燃烧的炭炉上,丝丝嘶鸣中,一股白色的水汽自壶嘴喷出,却是在石制茶桌方寸之地悬停,水汽氤氲间久久不散。
轻轻斟满一杯茶,林惊晚轻手轻脚地将茶壶继续放好,双手捧起茶杯。石质的杯中,一汪碧绿色的清茶散发着淡淡香气,轻轻地呷了一口,又轻轻闭上双眼,久久无声。
“三年了,小许阳一天比一天长大了,也更懂事了。”许久,林惊晚方才睁开双眼轻声呢喃道:“只是不知道还有几个这样的三年。”
老人无言,自顾自地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在老人手里却似毫无温度,如同鲸吸牛饮,一杯滚烫的茶水被老人泼进自己的嘴里。老人闭上双眼发出一声轻吁,两道白气顺着鼻孔如同两条小蛇蜿蜒而出,复又随着老人的吸气回到了老人的体内,茶几间方寸之地,三尺高凝结的氤氲水汽竟似缓慢旋转起来。
林大将军轻挥手,眨眼间两只酒杯一壶酒出现在石桌上,缓慢斟满两只酒杯,拿起自己面前那一杯,冲着老人微微一顿,一杯酒下肚咂吧两声,竟似意犹未尽。双目炯炯有神地望向对面的老人,老人恰好睁开了微闭的双目,咧嘴一笑,不见有任何动作,却是鼻息微动间发出了一丝满足的声息,满意地看向林大将军,稀疏发黄的牙齿间发出了第一抹满足的意味:“真是个懂规矩的小家伙。”就像欣慰的父亲看着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儿子,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于是林大将军脑门似乎丝丝黑线冒出,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伸手抓向热气鼎盛的茶壶,却见一只干枯如同鬼爪的细长大手轻轻地拦在面前:“贪心的小家伙,不怕喝多了尿床。”老人戏谑的声音响起,林惊晚不得不遗憾地收回手,虽然意犹未尽,但无数次的经验让我们的林大将军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院子里,老头说不可以的,一定是不可以的,没有例外。
“你应该让小许阳明白一些事了。”林惊晚难得认真严肃地望向许夫子,眼前的这个只剩半边手脚的老人,目光中带着凝重,也有尊敬。
许夫子就像大多数风烛残年的老人,神情困顿地眨巴着看似浑浊的双眼,眼巴巴地说道:“我不是已经在教了吗?难道你没发现小许阳比大多数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很多。”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时路,我们要做的就是学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可是,小许阳过得太苦了,你本可以让他不必吃这么多苦的。”
“你真的懂得什么是苦吗?为什么我们总是习惯地把自己的感觉变成一种强加给别人的意志呢?况且…”许夫子瘪了瘪嘴毫不在意地说道:“就算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很苦的事,只要当事人没有讲出来,你又怎么知道,这未尝不是一种修行的方式呢?”许夫子对着石桌上放着的酒壶,轻轻吸了吸鼻子,一抹红晕艰难穿透了刻满风霜的苍老面容。
林惊晚低头缄默,仿佛过了很久,直到一片绿油油的槐叶悄然脱离了枝丫,盘旋飞舞中缓慢落在林大将军面前放置的两只酒杯仍然盛满酒水的一只杯中。碧绿色的酒水漂浮着苍翠欲滴的槐叶,又是什么让这一片落叶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选择凋零?林惊晚愈发的沉默了,仿佛如同一尊石雕般悄无声息,只有拂过槐叶间的微风吹动了青色的衣襟,似是要唤醒沉睡的人儿。
良久,老人微哑的嗓音再度响起:“这本就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我们要学会尊重别人的选择,没有人能够替别人做出选择,哪怕以怜悯爱惜之名。何况,人这一辈子的幸福和苦难是有定数的,趁着牙口好年轻的时候多吃点苦,这样等到老的牙齿稀松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吃起软饭了。”许夫子老狐狸一般的眼神里一丝狡黠一闪而过,复又提起鼻子吸了吸气,一脸满足的表情溢于言表,仿佛下一刻许夫子就会化身一个猥琐的老头愉悦的呻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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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哪里有什么能力去做出选择?他甚至都不知道未来的方向!”林惊晚压抑了许久再次出声,每多相处一日,对于许阳的亲近感就增加一分,林大将军的内心就会越发的煎熬,柔软一分。
许夫子食指长长的指甲夹杂着些许黑色的泥垢,轻轻地敲击着石桌,单调的敲击声夹杂着不含丝毫情绪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每个人能来到这个世上,能够成为现在的我,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跟年龄阅历无关,或许换一种说法你更容易接受,”老人目光深邃语气缓慢地轻声道:“就像野兽能趋吉避凶的本能一样,我们每个人都会在合理范围替自己做出选择,当然这种选择未必是正确的,那么就需要有一双手去拨动命运的琴弦,来让这种选择回到正轨。”
“你就是那个拨动琴弦的人吗?”林惊晚豁然抬头。
“不不不,我只是个老头子,你看看,我都快要黄土埋过头顶了,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只需要守好我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许夫子缩了缩脖子,仿佛要将脑袋缩入衣服里,如同一只寒风中的老鹌鹑一般,尽量减少存在感。
“看来你选择了许阳。”林惊晚认真地看着貌似人畜无害的老头,三年来接触下来的片段如走马灯掠过,于是对许夫子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分。
“不不不,你说错了,不是我选择了小许阳,而是小许阳选择了我。”老头坏笑道:“对,是选择,就是他选择了我,就是这样。”于是,手指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许夫子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起来,仿佛想到了一件就算过了好久现在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