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宜妃

望见她的眼睛,关切的神情做不得假,心下也有些动容,清了清嗓子,说:“我从前,是不大理事的。日后出去,离额娘也远,怕让人唬了去,求额娘教我。”

  “你且放心,”宜妃拍拍她的手背,“与你息息相关之事,我亲自盯着。至于教你……”

  宜妃沉吟片刻,说:“要我说,管家用人,倒可慢慢学。最要紧之事,是你的汗阿玛。”

  这个答案,暮雪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确实如此。

  在这个封建皇权顶峰的时代,无论是作为女儿,还是作为臣民,君父的态度永远是第一位的。

  对于康熙皇帝,暮雪一向是敬而远之。虽说是她在此间的父亲,然而暮雪却并没有多少父女情谊。

  穿越前,她是家里的独生女。据说生下来时,父亲的亲属有提议,将这个女儿送到乡下去,钻空子再生一个儿子。一向温润的父亲勃然大怒,拿起扫帚把人赶了出去。扭头与母亲议定,“我们这辈子就只要这个女儿,万一再有个孩子,不再那么爱她,该怎么办?我做父亲,要对孩子忠诚。我不会娶第二个妻子,也同样不会养第二个孩子。”

  见识过如此“从一而终”的父爱,暮雪全然不在乎从孩子一大群、妃子一大群的康熙皇帝身上找什么爱意。

  算是曾经被充沛的爱养出来的毛病?不是最好的,那就无所谓,不如不要。

  只是如今情势使然,少不得要谋划一番。

  暮雪抿了抿唇,抬眸望向宜妃:“姨妈,你能不能……教教我。”

  盛宠多年,宜妃自然是有自己的手段。

  宜妃正不紧不慢地搅动酸梅汤,调羹与白瓷壁碰撞,伶仃响。闻言轻轻一笑:“你已经在学了,方才不是说得很好?”

  方才说了什么?暮雪略一思量:“方才只是我猜测这桩婚事的缘由。”

  “这就是了。”

  宜妃放下手中瓷碗,一字一句道:“想君之所想,解君之所忧。”

  暮雪若有所思,点点头:“谢姨母,我记住了。”于是静静坐着,眼珠子向下看,想些什么。

  宜妃也不再言语,安安静静饮下一碗酸梅汤。而后彼此说了两句闲话,有一搭没一搭,等有宫人女官前来回事,暮雪便起身告退。

  皇帝即将回銮,琐事颇多,一件件事回完,日影已长。传晚膳时,倒是见着一张漆红小桌上多了一个海青花大碗,装着高汤,托盘里另码着羊肉,米粉,看着倒新鲜。

  太监张起用笑容可掬回道:“是四公主专门送来给主子尝鲜的。”

  宜妃点点头,感慨道:“也是个知感恩的,她如今终于有些心气了。”

  自打养在她宫里起,四公主就是一副安静随和的样子,翊坤宫多了这位公主,和没有没什么差别,不似九阿哥和十一阿哥那样活泼,从不给她惹事,乖乖巧巧,整日窝在房中。

  孩子乖巧、省心,原是件好事,但是偶尔,宜妃又会为此担忧。

  这个女孩儿喜欢怔怔望着宫殿上四四方方的天。

  这神情,宜妃曾经很熟悉。因为熟悉,所以害怕。

  郭贵人郭络罗氏·布音珠,暮雪的生母,宜妃纳兰珠的亲姐姐。康熙十六年,姐妹二人一同进宫。

  二十载过去,姐姐却早成了紫禁城里的一缕芳魂。纳兰珠记得清清楚楚,布音珠临去时,脸上竟然是带着笑意的。

  “妹妹,别哭。”布音珠吃力地握住她的手,因病而惨白的脸上竟然有一点点微笑,“是好事,我要变成风了,想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吹。”

  纳兰珠哭得涕泗横流,毫无仪态可言,紧紧抓着姐姐的手不放:“别走。”

  “对不住,”布音珠很吃力的抬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像儿时一样,“我的女儿,要麻烦你了。”

  她泣不成声,唯有点头。

  流光容易逝,姐姐唯一的骨血,也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

  四公主比姐姐幸运些,她还能有出宫的机会。

  帷幕低垂,烛火昏昏,小佛堂的梵香缭绕里,宜妃将亲手抄好的佛经供上。

  “姐姐,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们的女儿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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